☆、恩仇
關燈
小
中
大
姜喬看著眼前這人，只覺得恍如隔世。
二十多年未曾見面了，時間太久了，久到她似乎已遺忘了這段往事。
可如今眼前這人的重新出現，無疑是在提醒著她：幾十年前的恩恩怨怨，還沒有了結！
終於她開口一笑：“武安侯可真有趣，哀家已不是什麽小姑娘了。哀家勸武安侯還是規規矩矩地稱一聲‘太後’為好。”說著，又想起來什麽，笑道：“是哀家錯了，馮國被滅數載，馮國的武安侯自然也不作數了。哀家如今，要怎樣稱呼你呢？”
馮律笑了笑，道：“自你去了夏國以後，每次見面必奚落我一番。只是上一次我們見面時間太短，這次，你我可有足夠的時間敘舊了。”說著，做了一個手勢，他身後的兵士便上前把姜喬身邊僅存的侍衛砍死了。
姜喬看著侍衛們倒下，怒火中燒，但還是強忍著怒氣對馮律道：“你會後悔的。”
馮律對兵士使了個眼色，那兵士便要過來押著姜喬離開。姜喬知道自己此時強拼不得，況且肩頭上還有一支箭矢，也不方便。
箭矢？
她伸出手去，一把拔出這箭矢，疼得她眉頭緊皺。
然後她把這箭矢隨手扔在地上，看著自己肩頭往外滲著血。
馮律看了她一眼，眉頭皺了一下：“想用血留信息給你們的人？”說著，就從懷裏取出一方手帕，遞給她，讓她堵著血。
姜喬冷哼一聲，但實在沒辦法，便只好照辦了。
“你的那把劍也別拿著了。”馮律又道。
姜喬看了看自己懷中的劍，又瞥了眼馮律，無奈地交出了劍。
“走吧，再不走可有麻煩了。”馮律道。
“去哪？”
“去一個很難進去的地方。”
姜喬站在湖心的沙洲上，看著面前的水牢，不由得苦笑：“你們是找不到別的避難的地方了嗎？一個一個地都往這跑。”
馮律才下船，看著面前的水牢，道：“我們也是最近才來的這個地方。當年你走後，村民們仍把這裏視為禁地，但官府卻把它完全遺忘了。”又感慨：“多好的避難之所啊。”
看著曾經折磨自己的水牢成了避難之所，姜喬真是哭笑不得。
她被押著進了水牢，看著那些曾經熟悉的牢房，她內心深處的恐懼又湧了上來。她雖竭力克制著這恐懼，但身體的顫抖是騙不了人的。
“放心，下面的牢房如今是我們在住。我們人多，獄卒的房間可容不下我們，”馮律淡淡道，“你住獄卒從前的房間。不過你可別想搞什麽花樣，我們還有些人就住在你的隔壁，你的門外。你逃不了的。”
姜喬笑了，擡頭打量著這牢房：“我知道。”
馮律把她帶到了關押她的地方，又命人拿來藥箱，伸手就要去脫掉她衣服，道：“我給你治傷。”
“何必呢？”姜喬向後一躲，嘲諷地看著馮律，“你不是很想讓我死嗎？何必假惺惺地給我治傷。”
馮律微笑著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：“我現在不想你死，你對我、對馮國還有用。”
“哦？”姜喬眉毛一挑，起身攏了攏衣服，看向馮律，“你是求我？還是威脅我？”
馮律微笑道：“這取決於你。”又看了看她被血浸紅的衣服，道：“真的不要治傷嗎？這傷看起來挺深，弄不好會感染。”
姜喬聽了，冷笑一聲：“這點傷算什麽，我這輩子比這個嚴重的多的是。”
馮律聽了，低了頭，道：“是啊，你都能死而覆生，這點傷算什麽。”又道：“你還有事情沒告訴我。當年，你答應我，你會把你的過去告訴我。”
姜喬笑了，用手蹭了蹭鼻子，紅著眼睛看向馮律：“你如今千辛萬苦地把我弄來這裏，就是為了說這個？”
馮律搖了搖頭，坐在一邊，道：“自然不是。”
“說吧，到底想幹什麽？”她語氣嚴肅起來，定定地看著馮律。
馮律回頭看了眼她，自嘲地笑了，道：“讓馮國覆國，你能做到嗎？”
姜喬道：“馮國已亡，再無覆國可能。”
馮律笑了：“就知道和你說不通。罷了，還是等人吧。”
等人？
姜喬一楞：“你什麽意思？”
馮律道：“你在等誰，我便再等誰。只是我可不能讓你我等的人這麽快發現我們，不然，我們手上可就沒有籌碼了，”馮律說著，看向姜喬的傷，“你是想給你的侍女留消息吧？你放心，你那侍女看起來是個機密人，她應該很快就能發現你消失了，然後去告訴你兒子。我們會和你兒子談判，不會傷你的。”
姜喬聽了，想了一會，突然放聲大笑，笑得心酸。
馮律疑惑：“你為何發笑？”
姜喬眼淚都笑出來了，她抹了下眼角淚花，笑著對馮律道：“馮律，你我打個賭，我賭，我兒子絕對不會派人來救我。”
“不可能。”馮律一臉嚴肅。
姜喬笑著拍了拍馮律的肩，努力不讓眼淚從自己眼眶中落下。於是她瞪大了眼睛，笑著對馮律道：“你失算了。”說罷，又是一陣笑。
“我不信。”
“呵，我兒子，他最恨我了。他從小就不與我親近，大了之後瞧不起我，後來還以為我是故意害他、害他養母的人，他甚至連一聲娘都不肯叫。如今，他恨我幹預朝政，恨我讓他沒有君主的威嚴，恨我……殺了他敬重的兄長。若不是討論政事必須要同我說話，只怕他連句話都不願同我說，”姜喬說著，紅著眼看向馮律，“他一直在發愁，不知怎樣處理我這個太後，你可倒好，給了他一個最好的借口。馮律啊馮律，你可真是聰明！”
姜喬說罷，依舊強笑著。
“你這些年，過得不好。”馮律看著近乎發狂的她，淡淡說道。
姜喬擡起頭，斂了笑容，倔強地道：“我過得好不好，不用你來評判。”
“我記得當年在夏宮中遇見你時，你還不是這樣的。如今，你……”
“別說了！”姜喬憤怒地打斷了馮律的話，又笑了：“哀家再落魄，也是大夏的太後！”
“你如今好似瘋了。”馮律終究是說出了這句話。
“滾。”姜喬看著馮律，艱難地吐出了這個字。
馮律看著她，只是搖頭，道：“你一直都讓我覺得可憐，從前是，如今也是。”然後便轉身離去了。
姜喬看著他出了門。只聽馮律道：“藥箱裏的藥你應當都認識，自己上藥吧。我不想看見你，真的死在這裏。”說罷，馮律便走了。
姜喬看著那藥箱，拿起了馮律本來要給她上的藥，一聲苦笑。
馮律啊馮律，你究竟讓我拿你怎麽辦。
這麽多年了，你還是這樣。
這樣天真。
唉。
自那日馮律離開之後，姜喬許久沒有再看見他。
每日都有人給她送飯，但卻沒人給她講講外邊的事。
她想知道外邊的事，她想知道，她的兒子是不是真的如她所預料，不管她了。
她也掛念著自己的女兒，不知道瑤兒如今是怎樣的。
還有薛痕，不知道那姑娘會不會受罰。
想著，只聽門響，馮律出現在了她面前。不過這次見到的馮律，可沒前一次見到的馮律那般淡然。
“你兒子果真如你所說，他只派了很少的人出來找你。聽說你們丞相再三要求多派些人，可他就是不準。”馮律道。
姜喬點了點頭，苦笑道：“我就說你失算了。”
可是話剛出口，她便覺得不對。殷昀就算只做個樣子派了很少的人來找，那也該是她失蹤當天就來找才是。如今已是第四天，而馮律現在才來見她，難道……
已經被找到了？
看來是馮律和來找的人沒談妥，所以來找自己再勸說一番了。
姜喬想到這，便開口問道：“我兒子派何人來找我？”
馮律答道：“林千楚。”
怪不得沒談妥。
沒猜錯的話，馮律接下來就要曉之以情、動之以理了。不然，一旦外邊開始強攻，馮律可就沒那麽多時間讓姜喬許下什麽諾言了。
果然，馮律坐了下來，開口道：“你知道被滅國是怎樣的感受嗎？”
姜喬搖了搖頭，只聽馮律繼續道：“馮國被滅後，我仿佛成了孤魂野鬼。”
沈默一會，馮律又道：“你知道我和你分別這些年是怎麽過的嗎？”
接著，馮律便開始自言自語：“馮國弱小，先王和我便著手變法。我和先王都認為馮國太弱小的原因是朝中無人，而朝中大臣無不姓馮者，於是我們把矛頭對準了宗室。這樣一來，我就把宗室給得罪了。可外姓之人，他也不服我，於是我兩邊不討好。後來先王駕崩，薈兒即位。薈兒聽信讒言，將我逐出京城。”
他說到這裏，不禁苦笑：“滿身熱血、一腔抱負，只能傾灑在大荒山上，無真正用武之地。”
“馮國被滅，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兵士四散，眼睜睜地看著馮國被戰火燃盡，眼睜睜地看著百姓流離失所哀鴻遍野！你知道我的心裏有多難受嗎？”
“我從大荒山離開時，看見馮國的百姓，無不哭嚎著逃難。房屋被燒、家人慘死的禍事就發生在我眼前……馮國百姓何辜！要承受這樣的苦難！”
馮律說著，拿出一張帛紙來，對姜喬道：“你也做過平民百姓，自然知道其中辛苦。況且，固兒是你的外孫，你應當不忍心他小小年紀就要承擔亡國奴的罵名。馮律在此求你，令固兒在馮國故地覆國。希望你能行此仁義之舉，馮國百姓也當感恩戴德。馮律縱死，也無憾了。”
前面一直聽他說時，姜喬一直沒有說話。可聽到後來馮律竟然說“仁義”，她不禁笑了：“仁義？”
馮律看著她：“不妥嗎？”
姜喬笑了，仿佛發現了多好笑的事情，擺了擺手，道：“在這世道，你同我講仁義？這世道從來容不得仁義。”又笑道：“怎麽，你還沒看明白嗎？”
“你不講仁義，世間總有講仁義之人。”馮律道。
“是，我是不講仁義，可你知道那是為什麽嗎？因為我知道你所說的仁義屁用沒有，只會拖累人，”姜喬說著，看向馮律，“你不是想知道我的過去嗎？我這就告訴你。”
“我親爹逼死了我親娘，又殺了我，還把我扔進這水牢，只因一個‘巫’字！”
“我在這水牢裏受盡折磨而死，終於讓我有機會殺了折磨我的那個賤人。”
“我走出水牢卻走不出這雲夏湖，不得已在這湖畔過活，那年饑荒，一張井水不犯河水的鄰居竟然要殺我吃肉。”
“我好容易從那村子裏逃出來，不想被人販子騙去，要賣我去做小妾。可最後我被活活餓死在人販子那裏，被扔在亂葬崗上。你知道一睜眼發現自己在亂葬崗上的感覺是怎麽樣的嗎？我到現在一想起來都頭皮發麻！”
“這就是我的過去，你滿意嗎？”
“我姜喬這輩子做錯了什麽？我憑什麽要受這麽多罪！在我受苦的時候，何曾有所謂的仁義來救我於水火之中？來，你告訴我，我憑什麽相信你所謂的仁義？”
馮律沈默了一會，擡頭看向姜喬：“因為我。”
“你可真是臉皮厚啊，”姜喬眼中帶淚，笑著對馮律道，“不過，如果你當初沒有刺我那一劍，或許我真的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。”說著，她擦了擦眼角的淚，低頭不語。
一時沈默。
馮律先開了口：“所以，你究竟要不要寫。”
姜喬看了眼那帛書，笑道：“我寫沒用。自從殷季死後，我在這詔書上可是下了一番工夫，從那以後，這詔書可就不是隨便寫了的。”
馮律看著她，嘆了口氣，抽出了自己的劍，架在姜喬脖子上，道：“快寫。好歹是個憑證，你們朝中總有人不願失信於天下的。”
姜喬輕笑一聲：“我就不寫，你能奈我何？”
馮律道：“刀劍無情。馮律心中明白，綁架了你，自己的命是保不住了。既然保不住便無後顧之憂，馮律可說不準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來。”
姜喬搖了搖頭，故意詐他道：“那你大可一試，你又不是沒對我下過手。”
馮律看著她，看著她額間的紅楓印，道：“你別以為我這次下不了手。”
“你盡管來。”姜喬一笑，十分閑適地向後一靠。
“你別逼我。”
“你也別威脅哀家，”姜喬擡起頭，嚴肅地看著馮律，“姜喬可辱，夏國太後，不可辱。”
“你……”
馮律還沒說出話來，便聽門外有人急忙跑來稟報：“侯爺，林千楚的人劃船朝這裏來了。”
“還有多遠？”馮律問。
那門外士兵答道：“近在咫尺。”
“傳令下去，準備迎敵。”
“是！”
聽著門外的人走遠，姜喬笑了：“甚好。”
馮律冷冷地看著姜喬，接著把方才那句話說完：“你就這樣喜歡太後這個稱呼。”
“總比別的好聽。”
聽到門外亂哄哄一片，姜喬回想起了她二十多年前離開雲夏湖的那個晚上。
只是這次，她可不是當年的她了。
肩頭上的傷已沒有那麽疼了，如今已可以擡起胳臂，如果調動靈力，應當是沒什麽問題了。
她站起身來，向馮律走了一步。
馮律一驚，向後退了一步，忙道：“你要做什麽？”
姜喬笑了笑：“你怕什麽，當年我可是差點就跟你了。”
馮律不再說話，只是又向後退了一步。
姜喬低頭苦笑：“你就這麽怕我？我記得你我初見時，可不是這樣的。後來在大荒山，你突然就怕極了我，甚至還刺了我一劍。”
馮律不再向後退，只是面露不忍，看著眼前這女人。
“你知道嗎，這麽多年，我心裏一直有你，縱使你刺了我一劍，可我還惦念著你，”姜喬說著，苦笑起來，“你不知道當年我有多信任你、親近你……”
“你別說了。”馮律終於開了口，聲音顫抖，劍也顫抖起來。
姜喬又向前一步，已走到馮律面前，看著馮律的眼睛：“我知道，你也沒有忘了我。”
她說著，像當年那樣投入了他的懷抱。
她的手就這樣緊緊地擁著他，從他的背上劃過。
馮律不自覺地垂下了手。
“姜……呃……”馮律話還沒說完，就覺得自己身上似乎有什麽東西控制著自己，竟然不能動了！
姜喬慢慢放下了手，離開了馮律的懷抱，冷笑著看著馮律：“你還是這樣天真，在政事上天真，在感情上也天真。”
看著馮律那不可置信的眼神，她笑著，從馮律手裏取出了他的劍，輕輕擺弄著，道：“可惜這是你的劍，不是我的。不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，當年你就是用這把劍刺進我胸膛的吧？”
馮律動了動唇，想要說話，可發不出聲來。
姜喬聽著外邊殺聲震天，知道林千楚已上了這沙洲，正向這裏來，便笑著對馮律道：“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當年為何會死而覆生的嗎？我現在就告訴你。”
她湊近馮律的耳朵，輕聲道：“我娘，她以魂飛魄散為代價，獻命與天，為我換來了九命煞神之命。九條命，我還有很多條，你說，你怎能殺得了我？”
“你方才說的，都是騙我的？”馮律竟然開了口。
姜喬一驚，難道自己多時不曾修煉，定身法已退步到不能讓一個人閉嘴的地步了？這樣下去，時間久了，怕是要生變。
“你，又騙我？”
“什麽？”姜喬楞了一下，才反應過來他問的究竟是哪些話。她避開馮律的視線，道：“自然是騙你的。我這些年恨不得殺了你，怎麽可能還惦念著你？我娘魂飛魄散才換來的九條命，就這樣被你奪去了一條，憑什麽！”
“對不起。”馮律道。
“什麽？”
“對不起，這是我欠你的。你救了我，我不該刺那一劍，不該把你就那樣丟在大荒山。”
姜喬聽了這話，只有苦笑，沒有回答。
“我知道你恨我，我也理解你。可，可馮國無辜，你能不能，寫下那詔書。”
死到臨頭了還在想這個？
姜喬笑了笑，又冷了臉：“異想天開。”
“侯爺，他們人多，攔不住啊！他們已攻進來了！”一兵士在門外慌張喊道。
姜喬忙把手中的劍架在馮律脖子上。
兵士聽不見回話，覺得不對，於是一腳踹開了房門，只見馮律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，而脖子上還架著一把劍。
“不想讓你們侯爺死就趕緊滾。”姜喬道。
兵士一楞，判斷了一下局勢，就要舉刀向姜喬砍去。
“不得無禮！”馮律喝止了那人。
那人一楞，急道：“侯爺，局勢有變，這太後沒用了，我們逃命要緊！只不過一個女子，她敵不過我！”
“你不能殺她，出去！”馮律的語氣嚴厲了許多。
“侯爺！”兵士急了。
馮律的語氣緩和下來：“你們快逃命去吧。我欠下的債，我來還。”
那士兵猶豫了下，便走了。
姜喬掩上門，百感交集，但只說了一句：“算你識趣。”
“我敗了，一敗塗地。”馮律今日難得地笑了，笑得輕松又淒涼。
門外的喊殺聲漸漸消逝，姜喬一顆心放了下來，回頭看向馮律：“是該算我們的賬了。”說罷，一腳把馮律踹倒在地，拿著劍，居高臨下地看著他。
“你不知道，我當日在大荒山，等了你多久。”她也沒想到，自己一開口竟然是這句話。
“你，等我？”馮律一楞。
“是，我醒來之後，還傻傻地想著你或許會回來找我。我就在原地等你，等到大雪封山，寸步難行，我還在等你。我就想，你再不濟，也會回來給我收屍的吧？可你沒有。”姜喬說著，自嘲地笑了，眼裏已有淚花，“瞧我，這會子說這個做什麽？”
“對不起。”馮律也紅了眼。
“馮律，你知道我最恨你什麽嗎？”
馮律無言。
“我恨你拋棄了我，”她說著又笑，“說來可笑，時隔多年，我回想起當年的事，竟然最恨這個。”
姜喬說著，那劍尖已抵上了馮律的喉嚨：“當年我發誓，你刺我一劍，我還你千劍。可我如今不想慢慢折磨你了，我只想，一劍結果你的性命。”
她說著，劍尖慢慢向下劃去，但未傷及他，只是停在了他心臟之前，正如他當年刺的那一劍。
“說來慚愧，從相識起，我幾乎一直都在騙你，不論從前還是今日。比如，我這條命，其實是最後一條命了，你若再給我一劍，我就死了；再比如，當年救你的，根本不是我，是這水牢裏的一個獄卒。那個獄卒後來，大概是死在這裏了吧。”
馮律聽見這話，登時睜大雙眼，想要掙紮，可只是徒勞無功。他嘆了口氣，閉上雙眼：“算我馮律這輩子敗在你手裏了，你給我個痛快吧。”
姜喬卻遲疑了，她低頭苦笑：“我再最後問一句，若再給你一次機會，在那大荒山中，你會不會刺我一劍？”
馮律看著她，笑了，堅定地答道：
“會。”
姜喬閉上眼睛，果然。
“若早知你今日會攪得天下如此，我只怕會多刺你幾劍，以絕後患！”馮律微笑著道。
“你去死吧！”姜喬終於被激怒，那把劍終於捅進了馮律的心臟。
馮律的眼睛登時睜大，嘴裏似乎還在念叨著什麽，但已說不出口了。
姜喬拔出了劍，他胸口登時流血如註。
她也好似被抽去了全身力氣，一下跌倒在地，扔了那劍，爬到馮律耳邊，帶著哭腔道：“說個不會，讓我有理由不殺你，就這麽難嗎？”
“對不起。”她終於聽清馮律說的是什麽了。
“唉，其實，我也不全是騙你的。當年，我是真的全心全意信任你，想和你好好過日子的。”
馮律已沒了氣息。
她依舊自言自語：“馮公子，後會無期了。”
說罷，她眼前一黑，昏倒在地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二十多年未曾見面了，時間太久了，久到她似乎已遺忘了這段往事。
可如今眼前這人的重新出現，無疑是在提醒著她：幾十年前的恩恩怨怨，還沒有了結！
終於她開口一笑：“武安侯可真有趣，哀家已不是什麽小姑娘了。哀家勸武安侯還是規規矩矩地稱一聲‘太後’為好。”說著，又想起來什麽，笑道：“是哀家錯了，馮國被滅數載，馮國的武安侯自然也不作數了。哀家如今，要怎樣稱呼你呢？”
馮律笑了笑，道：“自你去了夏國以後，每次見面必奚落我一番。只是上一次我們見面時間太短，這次，你我可有足夠的時間敘舊了。”說著，做了一個手勢，他身後的兵士便上前把姜喬身邊僅存的侍衛砍死了。
姜喬看著侍衛們倒下，怒火中燒，但還是強忍著怒氣對馮律道：“你會後悔的。”
馮律對兵士使了個眼色，那兵士便要過來押著姜喬離開。姜喬知道自己此時強拼不得，況且肩頭上還有一支箭矢，也不方便。
箭矢？
她伸出手去，一把拔出這箭矢，疼得她眉頭緊皺。
然後她把這箭矢隨手扔在地上，看著自己肩頭往外滲著血。
馮律看了她一眼，眉頭皺了一下：“想用血留信息給你們的人？”說著，就從懷裏取出一方手帕，遞給她，讓她堵著血。
姜喬冷哼一聲，但實在沒辦法，便只好照辦了。
“你的那把劍也別拿著了。”馮律又道。
姜喬看了看自己懷中的劍，又瞥了眼馮律，無奈地交出了劍。
“走吧，再不走可有麻煩了。”馮律道。
“去哪？”
“去一個很難進去的地方。”
姜喬站在湖心的沙洲上，看著面前的水牢，不由得苦笑：“你們是找不到別的避難的地方了嗎？一個一個地都往這跑。”
馮律才下船，看著面前的水牢，道：“我們也是最近才來的這個地方。當年你走後，村民們仍把這裏視為禁地，但官府卻把它完全遺忘了。”又感慨：“多好的避難之所啊。”
看著曾經折磨自己的水牢成了避難之所，姜喬真是哭笑不得。
她被押著進了水牢，看著那些曾經熟悉的牢房，她內心深處的恐懼又湧了上來。她雖竭力克制著這恐懼，但身體的顫抖是騙不了人的。
“放心，下面的牢房如今是我們在住。我們人多，獄卒的房間可容不下我們，”馮律淡淡道，“你住獄卒從前的房間。不過你可別想搞什麽花樣，我們還有些人就住在你的隔壁，你的門外。你逃不了的。”
姜喬笑了，擡頭打量著這牢房：“我知道。”
馮律把她帶到了關押她的地方，又命人拿來藥箱，伸手就要去脫掉她衣服，道：“我給你治傷。”
“何必呢？”姜喬向後一躲，嘲諷地看著馮律，“你不是很想讓我死嗎？何必假惺惺地給我治傷。”
馮律微笑著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：“我現在不想你死，你對我、對馮國還有用。”
“哦？”姜喬眉毛一挑，起身攏了攏衣服，看向馮律，“你是求我？還是威脅我？”
馮律微笑道：“這取決於你。”又看了看她被血浸紅的衣服，道：“真的不要治傷嗎？這傷看起來挺深，弄不好會感染。”
姜喬聽了，冷笑一聲：“這點傷算什麽，我這輩子比這個嚴重的多的是。”
馮律聽了，低了頭，道：“是啊，你都能死而覆生，這點傷算什麽。”又道：“你還有事情沒告訴我。當年，你答應我，你會把你的過去告訴我。”
姜喬笑了，用手蹭了蹭鼻子，紅著眼睛看向馮律：“你如今千辛萬苦地把我弄來這裏，就是為了說這個？”
馮律搖了搖頭，坐在一邊，道：“自然不是。”
“說吧，到底想幹什麽？”她語氣嚴肅起來，定定地看著馮律。
馮律回頭看了眼她，自嘲地笑了，道：“讓馮國覆國，你能做到嗎？”
姜喬道：“馮國已亡，再無覆國可能。”
馮律笑了：“就知道和你說不通。罷了，還是等人吧。”
等人？
姜喬一楞：“你什麽意思？”
馮律道：“你在等誰，我便再等誰。只是我可不能讓你我等的人這麽快發現我們，不然，我們手上可就沒有籌碼了，”馮律說著，看向姜喬的傷，“你是想給你的侍女留消息吧？你放心，你那侍女看起來是個機密人，她應該很快就能發現你消失了，然後去告訴你兒子。我們會和你兒子談判，不會傷你的。”
姜喬聽了，想了一會，突然放聲大笑，笑得心酸。
馮律疑惑：“你為何發笑？”
姜喬眼淚都笑出來了，她抹了下眼角淚花，笑著對馮律道：“馮律，你我打個賭，我賭，我兒子絕對不會派人來救我。”
“不可能。”馮律一臉嚴肅。
姜喬笑著拍了拍馮律的肩，努力不讓眼淚從自己眼眶中落下。於是她瞪大了眼睛，笑著對馮律道：“你失算了。”說罷，又是一陣笑。
“我不信。”
“呵，我兒子，他最恨我了。他從小就不與我親近，大了之後瞧不起我，後來還以為我是故意害他、害他養母的人，他甚至連一聲娘都不肯叫。如今，他恨我幹預朝政，恨我讓他沒有君主的威嚴，恨我……殺了他敬重的兄長。若不是討論政事必須要同我說話，只怕他連句話都不願同我說，”姜喬說著，紅著眼看向馮律，“他一直在發愁，不知怎樣處理我這個太後，你可倒好，給了他一個最好的借口。馮律啊馮律，你可真是聰明！”
姜喬說罷，依舊強笑著。
“你這些年，過得不好。”馮律看著近乎發狂的她，淡淡說道。
姜喬擡起頭，斂了笑容，倔強地道：“我過得好不好，不用你來評判。”
“我記得當年在夏宮中遇見你時，你還不是這樣的。如今，你……”
“別說了！”姜喬憤怒地打斷了馮律的話，又笑了：“哀家再落魄，也是大夏的太後！”
“你如今好似瘋了。”馮律終究是說出了這句話。
“滾。”姜喬看著馮律，艱難地吐出了這個字。
馮律看著她，只是搖頭，道：“你一直都讓我覺得可憐，從前是，如今也是。”然後便轉身離去了。
姜喬看著他出了門。只聽馮律道：“藥箱裏的藥你應當都認識，自己上藥吧。我不想看見你，真的死在這裏。”說罷，馮律便走了。
姜喬看著那藥箱，拿起了馮律本來要給她上的藥，一聲苦笑。
馮律啊馮律，你究竟讓我拿你怎麽辦。
這麽多年了，你還是這樣。
這樣天真。
唉。
自那日馮律離開之後，姜喬許久沒有再看見他。
每日都有人給她送飯，但卻沒人給她講講外邊的事。
她想知道外邊的事，她想知道，她的兒子是不是真的如她所預料，不管她了。
她也掛念著自己的女兒，不知道瑤兒如今是怎樣的。
還有薛痕，不知道那姑娘會不會受罰。
想著，只聽門響，馮律出現在了她面前。不過這次見到的馮律，可沒前一次見到的馮律那般淡然。
“你兒子果真如你所說，他只派了很少的人出來找你。聽說你們丞相再三要求多派些人，可他就是不準。”馮律道。
姜喬點了點頭，苦笑道：“我就說你失算了。”
可是話剛出口，她便覺得不對。殷昀就算只做個樣子派了很少的人來找，那也該是她失蹤當天就來找才是。如今已是第四天，而馮律現在才來見她，難道……
已經被找到了？
看來是馮律和來找的人沒談妥，所以來找自己再勸說一番了。
姜喬想到這，便開口問道：“我兒子派何人來找我？”
馮律答道：“林千楚。”
怪不得沒談妥。
沒猜錯的話，馮律接下來就要曉之以情、動之以理了。不然，一旦外邊開始強攻，馮律可就沒那麽多時間讓姜喬許下什麽諾言了。
果然，馮律坐了下來，開口道：“你知道被滅國是怎樣的感受嗎？”
姜喬搖了搖頭，只聽馮律繼續道：“馮國被滅後，我仿佛成了孤魂野鬼。”
沈默一會，馮律又道：“你知道我和你分別這些年是怎麽過的嗎？”
接著，馮律便開始自言自語：“馮國弱小，先王和我便著手變法。我和先王都認為馮國太弱小的原因是朝中無人，而朝中大臣無不姓馮者，於是我們把矛頭對準了宗室。這樣一來，我就把宗室給得罪了。可外姓之人，他也不服我，於是我兩邊不討好。後來先王駕崩，薈兒即位。薈兒聽信讒言，將我逐出京城。”
他說到這裏，不禁苦笑：“滿身熱血、一腔抱負，只能傾灑在大荒山上，無真正用武之地。”
“馮國被滅，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兵士四散，眼睜睜地看著馮國被戰火燃盡，眼睜睜地看著百姓流離失所哀鴻遍野！你知道我的心裏有多難受嗎？”
“我從大荒山離開時，看見馮國的百姓，無不哭嚎著逃難。房屋被燒、家人慘死的禍事就發生在我眼前……馮國百姓何辜！要承受這樣的苦難！”
馮律說著，拿出一張帛紙來，對姜喬道：“你也做過平民百姓，自然知道其中辛苦。況且，固兒是你的外孫，你應當不忍心他小小年紀就要承擔亡國奴的罵名。馮律在此求你，令固兒在馮國故地覆國。希望你能行此仁義之舉，馮國百姓也當感恩戴德。馮律縱死，也無憾了。”
前面一直聽他說時，姜喬一直沒有說話。可聽到後來馮律竟然說“仁義”，她不禁笑了：“仁義？”
馮律看著她：“不妥嗎？”
姜喬笑了，仿佛發現了多好笑的事情，擺了擺手，道：“在這世道，你同我講仁義？這世道從來容不得仁義。”又笑道：“怎麽，你還沒看明白嗎？”
“你不講仁義，世間總有講仁義之人。”馮律道。
“是，我是不講仁義，可你知道那是為什麽嗎？因為我知道你所說的仁義屁用沒有，只會拖累人，”姜喬說著，看向馮律，“你不是想知道我的過去嗎？我這就告訴你。”
“我親爹逼死了我親娘，又殺了我，還把我扔進這水牢，只因一個‘巫’字！”
“我在這水牢裏受盡折磨而死，終於讓我有機會殺了折磨我的那個賤人。”
“我走出水牢卻走不出這雲夏湖，不得已在這湖畔過活，那年饑荒，一張井水不犯河水的鄰居竟然要殺我吃肉。”
“我好容易從那村子裏逃出來，不想被人販子騙去，要賣我去做小妾。可最後我被活活餓死在人販子那裏，被扔在亂葬崗上。你知道一睜眼發現自己在亂葬崗上的感覺是怎麽樣的嗎？我到現在一想起來都頭皮發麻！”
“這就是我的過去，你滿意嗎？”
“我姜喬這輩子做錯了什麽？我憑什麽要受這麽多罪！在我受苦的時候，何曾有所謂的仁義來救我於水火之中？來，你告訴我，我憑什麽相信你所謂的仁義？”
馮律沈默了一會，擡頭看向姜喬：“因為我。”
“你可真是臉皮厚啊，”姜喬眼中帶淚，笑著對馮律道，“不過，如果你當初沒有刺我那一劍，或許我真的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。”說著，她擦了擦眼角的淚，低頭不語。
一時沈默。
馮律先開了口：“所以，你究竟要不要寫。”
姜喬看了眼那帛書，笑道：“我寫沒用。自從殷季死後，我在這詔書上可是下了一番工夫，從那以後，這詔書可就不是隨便寫了的。”
馮律看著她，嘆了口氣，抽出了自己的劍，架在姜喬脖子上，道：“快寫。好歹是個憑證，你們朝中總有人不願失信於天下的。”
姜喬輕笑一聲：“我就不寫，你能奈我何？”
馮律道：“刀劍無情。馮律心中明白，綁架了你，自己的命是保不住了。既然保不住便無後顧之憂，馮律可說不準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來。”
姜喬搖了搖頭，故意詐他道：“那你大可一試，你又不是沒對我下過手。”
馮律看著她，看著她額間的紅楓印，道：“你別以為我這次下不了手。”
“你盡管來。”姜喬一笑，十分閑適地向後一靠。
“你別逼我。”
“你也別威脅哀家，”姜喬擡起頭，嚴肅地看著馮律，“姜喬可辱，夏國太後，不可辱。”
“你……”
馮律還沒說出話來，便聽門外有人急忙跑來稟報：“侯爺，林千楚的人劃船朝這裏來了。”
“還有多遠？”馮律問。
那門外士兵答道：“近在咫尺。”
“傳令下去，準備迎敵。”
“是！”
聽著門外的人走遠，姜喬笑了：“甚好。”
馮律冷冷地看著姜喬，接著把方才那句話說完：“你就這樣喜歡太後這個稱呼。”
“總比別的好聽。”
聽到門外亂哄哄一片，姜喬回想起了她二十多年前離開雲夏湖的那個晚上。
只是這次，她可不是當年的她了。
肩頭上的傷已沒有那麽疼了，如今已可以擡起胳臂，如果調動靈力，應當是沒什麽問題了。
她站起身來，向馮律走了一步。
馮律一驚，向後退了一步，忙道：“你要做什麽？”
姜喬笑了笑：“你怕什麽，當年我可是差點就跟你了。”
馮律不再說話，只是又向後退了一步。
姜喬低頭苦笑：“你就這麽怕我？我記得你我初見時，可不是這樣的。後來在大荒山，你突然就怕極了我，甚至還刺了我一劍。”
馮律不再向後退，只是面露不忍，看著眼前這女人。
“你知道嗎，這麽多年，我心裏一直有你，縱使你刺了我一劍，可我還惦念著你，”姜喬說著，苦笑起來，“你不知道當年我有多信任你、親近你……”
“你別說了。”馮律終於開了口，聲音顫抖，劍也顫抖起來。
姜喬又向前一步，已走到馮律面前，看著馮律的眼睛：“我知道，你也沒有忘了我。”
她說著，像當年那樣投入了他的懷抱。
她的手就這樣緊緊地擁著他，從他的背上劃過。
馮律不自覺地垂下了手。
“姜……呃……”馮律話還沒說完，就覺得自己身上似乎有什麽東西控制著自己，竟然不能動了！
姜喬慢慢放下了手，離開了馮律的懷抱，冷笑著看著馮律：“你還是這樣天真，在政事上天真，在感情上也天真。”
看著馮律那不可置信的眼神，她笑著，從馮律手裏取出了他的劍，輕輕擺弄著，道：“可惜這是你的劍，不是我的。不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，當年你就是用這把劍刺進我胸膛的吧？”
馮律動了動唇，想要說話，可發不出聲來。
姜喬聽著外邊殺聲震天，知道林千楚已上了這沙洲，正向這裏來，便笑著對馮律道：“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當年為何會死而覆生的嗎？我現在就告訴你。”
她湊近馮律的耳朵，輕聲道：“我娘，她以魂飛魄散為代價，獻命與天，為我換來了九命煞神之命。九條命，我還有很多條，你說，你怎能殺得了我？”
“你方才說的，都是騙我的？”馮律竟然開了口。
姜喬一驚，難道自己多時不曾修煉，定身法已退步到不能讓一個人閉嘴的地步了？這樣下去，時間久了，怕是要生變。
“你，又騙我？”
“什麽？”姜喬楞了一下，才反應過來他問的究竟是哪些話。她避開馮律的視線，道：“自然是騙你的。我這些年恨不得殺了你，怎麽可能還惦念著你？我娘魂飛魄散才換來的九條命，就這樣被你奪去了一條，憑什麽！”
“對不起。”馮律道。
“什麽？”
“對不起，這是我欠你的。你救了我，我不該刺那一劍，不該把你就那樣丟在大荒山。”
姜喬聽了這話，只有苦笑，沒有回答。
“我知道你恨我，我也理解你。可，可馮國無辜，你能不能，寫下那詔書。”
死到臨頭了還在想這個？
姜喬笑了笑，又冷了臉：“異想天開。”
“侯爺，他們人多，攔不住啊！他們已攻進來了！”一兵士在門外慌張喊道。
姜喬忙把手中的劍架在馮律脖子上。
兵士聽不見回話，覺得不對，於是一腳踹開了房門，只見馮律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，而脖子上還架著一把劍。
“不想讓你們侯爺死就趕緊滾。”姜喬道。
兵士一楞，判斷了一下局勢，就要舉刀向姜喬砍去。
“不得無禮！”馮律喝止了那人。
那人一楞，急道：“侯爺，局勢有變，這太後沒用了，我們逃命要緊！只不過一個女子，她敵不過我！”
“你不能殺她，出去！”馮律的語氣嚴厲了許多。
“侯爺！”兵士急了。
馮律的語氣緩和下來：“你們快逃命去吧。我欠下的債，我來還。”
那士兵猶豫了下，便走了。
姜喬掩上門，百感交集，但只說了一句：“算你識趣。”
“我敗了，一敗塗地。”馮律今日難得地笑了，笑得輕松又淒涼。
門外的喊殺聲漸漸消逝，姜喬一顆心放了下來，回頭看向馮律：“是該算我們的賬了。”說罷，一腳把馮律踹倒在地，拿著劍，居高臨下地看著他。
“你不知道，我當日在大荒山，等了你多久。”她也沒想到，自己一開口竟然是這句話。
“你，等我？”馮律一楞。
“是，我醒來之後，還傻傻地想著你或許會回來找我。我就在原地等你，等到大雪封山，寸步難行，我還在等你。我就想，你再不濟，也會回來給我收屍的吧？可你沒有。”姜喬說著，自嘲地笑了，眼裏已有淚花，“瞧我，這會子說這個做什麽？”
“對不起。”馮律也紅了眼。
“馮律，你知道我最恨你什麽嗎？”
馮律無言。
“我恨你拋棄了我，”她說著又笑，“說來可笑，時隔多年，我回想起當年的事，竟然最恨這個。”
姜喬說著，那劍尖已抵上了馮律的喉嚨：“當年我發誓，你刺我一劍，我還你千劍。可我如今不想慢慢折磨你了，我只想，一劍結果你的性命。”
她說著，劍尖慢慢向下劃去，但未傷及他，只是停在了他心臟之前，正如他當年刺的那一劍。
“說來慚愧，從相識起，我幾乎一直都在騙你，不論從前還是今日。比如，我這條命，其實是最後一條命了，你若再給我一劍，我就死了；再比如，當年救你的，根本不是我，是這水牢裏的一個獄卒。那個獄卒後來，大概是死在這裏了吧。”
馮律聽見這話，登時睜大雙眼，想要掙紮，可只是徒勞無功。他嘆了口氣，閉上雙眼：“算我馮律這輩子敗在你手裏了，你給我個痛快吧。”
姜喬卻遲疑了，她低頭苦笑：“我再最後問一句，若再給你一次機會，在那大荒山中，你會不會刺我一劍？”
馮律看著她，笑了，堅定地答道：
“會。”
姜喬閉上眼睛，果然。
“若早知你今日會攪得天下如此，我只怕會多刺你幾劍，以絕後患！”馮律微笑著道。
“你去死吧！”姜喬終於被激怒，那把劍終於捅進了馮律的心臟。
馮律的眼睛登時睜大，嘴裏似乎還在念叨著什麽，但已說不出口了。
姜喬拔出了劍，他胸口登時流血如註。
她也好似被抽去了全身力氣，一下跌倒在地，扔了那劍，爬到馮律耳邊，帶著哭腔道：“說個不會，讓我有理由不殺你，就這麽難嗎？”
“對不起。”她終於聽清馮律說的是什麽了。
“唉，其實，我也不全是騙你的。當年，我是真的全心全意信任你，想和你好好過日子的。”
馮律已沒了氣息。
她依舊自言自語：“馮公子，後會無期了。”
說罷，她眼前一黑，昏倒在地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